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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布時間:2022-03-10作者來源:薩科微瀏覽:1767
編者按
丁守謙,1930年出生于湖南攸縣,九三學社社員。南開大學電子科學系教授,美國SID學會理事、中國電子學會會士。1953年北京大學物理系本科畢業(yè),1956年北京大學物理系研究生畢業(yè),后被分配到南開大學物理系任助教。1958年調任天津703廠(現(xiàn)中電科46所)技術員。1973年調回南開大學電子科學系任講師,1985年作為訪問學者,在西德圖屏根大學應用物理研究所與[敏感詞]電子光學專家弗·棱茨(F·Lenz)教授進行合作研究。1986年晉升為教授。1989年獲國家發(fā)明二等獎。
1958年,丁守謙領導了提拉硅單晶及測試,并于1959年9月15日,拉制出我國[敏感詞]顆硅單晶,敲開了我國通往信息時代的大門。該成果既滿足了當時國家對信息硅材料的重大戰(zhàn)略需求,迅速縮短了我國與歐美的技術差距;也為我國半導體事業(yè)乃至當今信息時代的集成電路和未來低碳時代的太陽能光伏發(fā)電技術奠定了堅實的材料基礎。
日前召開的2021中國半導體材料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(開化)峰會暨半導體材料分會成立30周年慶祝大會,特別邀請91歲的丁守謙先生回顧60多年前中國[敏感詞]顆硅單晶的誕生及其背后的故事,丁先生的講述令與會者動容。今天,雖然世界和中國的半導體技術、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與當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語,但老一輩科學家這種“雄心壯志+嚴謹扎實+拼搏奉獻”的精神,不僅沒有過時,更應在我國科技實現(xiàn)高水平自立自強的奮斗中發(fā)揚光大。南開新聞網(wǎng)特刊發(fā)丁守謙先生的報告實錄,以饗讀者。
丁守謙先生為2021中國半導體材料產(chǎn)業(yè)發(fā)展(開化)峰會暨半導體材料分會成立30周年慶祝大會錄制視頻致辭
半導體分會的朋友們,大家好。我是丁守謙,今年91歲。63年前,我和我的同事們用自制的硅單晶爐,拉制出了中國[敏感詞]顆直拉硅單晶。今天,我有幸受到邀請,和大家講一講當年的故事。
1958年9月,天津市公安局按照公安部的指示,抽調人員在天津瑪鋼廠成立“601實驗所”,公安局江楓局長親自掛帥,宛吉春廠長任所長,我任組長,開始研制硅單晶及物理提純(由于大力發(fā)展刑偵技術,急需硅單晶)。當時,我們小組總共7人。靳健、蔡載熙是南開大學物理系的研究生。我是1950年進清華(注:1952年院系調整,清華大學物理系被調整至北京大學,丁守謙1953年畢業(yè)于北京大學物理系)、1956年北大物理系硏究生畢業(yè),后分配到南開大學物理系任教。雷衍夏、胡勇飛分別是北大和天大的畢業(yè)生。張少華是中學物理老師,心細手巧。我們平均年齡都在30歲以下,只有一位年長者李性涵,年近60歲,曾任某電池廠廠長,稱得上是能工巧匠。
601試驗所成立時, 只有兩間空的平房,其他一無所有。我們的任務就是將一堆灰黑色的硅粉變成高純度的硅單晶。而我們這些人雖都是學物理的,卻沒有學半導體專業(yè)的。真的是“從零開始”,其艱辛程度難以言表。
但我們頂住了巨大的壓力,懷著為國爭光的信念,不懂就學。首先,宛廠長派我到中外文書店搜集資料。他說,只要見到有硅字的書就買。很幸運,我買到一本俄文版《半導體冶金學》,如獲至寶,從中獲得拉單晶及區(qū)域提純的基本知識;還買到一本黃昆和謝希德合著的《半導體物理學》,讓我們充實了半導體理論。我又到南開大學物理系資料室影印了一些相關資料。同時我還建議,訂購一些英、美、俄、日、德文的科學期刋,以及時了解[敏感詞]的科學前沿。
我們一邊學習研討,一邊開始動手將硅粉熔化成硅。硅的熔點是1415度,與鋼的熔點1515度相差不多,其化學特性特別活潑,因此必須在真空或惰性氣體保護下將其熔化,否則將被污染。
實踐中,我們巧妙地利用一臺廢棄的高壓變壓器,然后采用打火花方法產(chǎn)生高頻振蕩,將石墨筒內(nèi)的硅粉加熱,終于將硅粉變成了硅塊。盡管起初的硅塊表層全成了碳化硅,還不能用,但為我們后來演練提拉硅單晶發(fā)揮了作用。
最難的是研制硅單晶爐。硅單晶爐是個什么樣子?我們誰也沒見過。宛廠長通過公安部了解,全國沒有一家單位有硅單晶爐,只有鍺單晶爐。于是派我到北京有色金屬冶金設計院去參觀鍺單晶爐。經(jīng)過察看,我發(fā)現(xiàn)它比書本上講到的要復雜得多。但由于當時不許拍照和記錄,因此回來后只能憑記憶向大家傳達,我一邊說大家一邊分析討論,靳健一邊繪圖。就這樣,硅單晶爐由印象変成了圖紙。之后,大家又七嘴八舌地提了些修改意見,最后定稿交予宛廠長。
宛廠長很快下達指令,凡601所任務一律綠燈,而且要又快又好地完成。于是,瑪鋼廠車、鉗、鉚、焊齊上陣,不久,一臺與我印象中的鍺單晶爐有些相似的硅單晶爐就制造出來了。一試,根本不行。
雖說我們已考慮到硅的熔點高達1415度,而鍺的熔點只有960度,以為適當將爐膛加大些就可以了,但沒想到一試爐璧燙得不行。于是,推倒重來。
我們改進設計,將爐壁及提拉桿均加上水冷套,同時在爐壁上設計了兩個觀察窗,以利于多人觀察及監(jiān)控,發(fā)揮集體智慧。
根據(jù)國外文獻,高溫爐一般都是用惰性氣體氬作為保護氣體,但我們找不到氬氣。于是一度大膽采用吉普森法產(chǎn)生氫氣作為保護氣體進行試驗,但最終因太危險而放棄。后買來一套真空系統(tǒng),才解決了硅單晶不被污染,同時又能保持更穩(wěn)定的熱場分布。
接著是硅粉純度問題。601試驗所成立之前,研制硅粉的化學組就已成立,起初他們采用硫鋁還原法制成硅粉,但純度較低。試驗所成立后,調來了南開大學化學系即將畢業(yè)的大學生張嘉倫,他們改用三氯氫硅還原法提純,將硅粉純度達到了“3個9”。
最后是仔晶問題。當時,宛吉春從科學院購來的硅籽晶像印刷廠的鉛字般大?。s3*3mm),只有[敏感詞]一塊。另外他還保留了一小批高純度的石英坩堝。他指示說,不到關鍵時刻不準使用。
于是,我們在做拉硅單晶的模擬試驗時,先將硅塊磨成和硅籽晶般大小,用它替代硅籽晶反復進行模擬拉晶試驗,直到能穩(wěn)定拉出像小胡羅卜一樣的硅復晶棒。
這樣,拉硅單晶的準備工作就緒。當時,國慶10周年大典愈加臨近,為了能早日拉出中國[敏感詞]顆硅單晶,向國慶獻禮,我們將正式拉制時間定于9月14日晚(因晚間電壓較穩(wěn))。
這時,宛廠長才將那[敏感詞]一顆寶貝一樣的硅籽晶及高純度石英坩堝交給我。
1959年9月14日晚8點,全組人齊聚實驗室,在硅單晶爐旁各司其職,由張少華主拉,我與靳健等在另一個窗口觀察、監(jiān)視。一旦發(fā)生意外,隨時調整電壓或發(fā)出預警。
實驗正式開始,隨著硅單晶爐徐徐加溫,待硅粉全部變成硅熔液后,張少華輕輕放下籽晶,慢慢提拉、放肩(即讓晶體逐漸長大,直徑達大拇指大?。┘爸脸霈F(xiàn)3條棱線。隨后,我們觀察到拉出的晶體還出現(xiàn)三個對稱的小平面,這是我們演練時從未見過的,說明拉出的是真正的硅單晶,因我們用的籽晶是(111)方向的,這3個小平面就代表3個(111)面。看到眼前的景象,我們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下了,內(nèi)心無比喜悅和激動。
可正當晶體拉到3厘米左右長時,忽然出現(xiàn)意外,馬達發(fā)生故障停轉了。我們不得不改用人工轉動,但堅持了一會,不得不停機。這時,坩煱內(nèi)尚有些硅液沒拉完,但關系不大。待單晶冷卻后,我們拿出來仔細觀察,只見拉出來的確實是一個黑褐色的單晶體,見棱見角,三個晶面閃閃發(fā)光。這不就是我們?nèi)找箟粝氲囊粋€完完整整的硅單晶嗎?!
這時,已是9月15日的清晨了。我馬上打電話,向宛廠長報喜。宛廠長馬上趕來,看到后也十分驚喜,馬上向江楓局長報喜,并拿到科學院去檢驗,結論證明是一顆純度為“3個9”的硅單晶。這顆硅單晶的誕生,引來很多參觀者,令我們應接不暇。
之后,我們的拉制技術愈加純熟,硅單晶亦愈拉愈大,直徑越來越粗,單晶爐也愈改愈完善。聽宛廠長說,我們生產(chǎn)的硅單晶,除供給公安部相關單位外,還賣給了一些科研單位,簡直供不應求,不得不日夜開工。而且,南方一些廠還要向我們訂購單晶爐,最終賣出了共約二三十臺。
這時,張少華等繼續(xù)負責拉制硅單晶,我與靳健蔡載熙則馬不停蹄地開始無坩堝區(qū)域提純,力爭將硅單晶的純度達到“5個9”以上。
硅單晶提純,難度更大,這不但國內(nèi)從無人做過,國外也只有美國貝爾及西德西門子公司的科學家做過,而且1953年才開始。當時連英、日、蘇等國也都在仿制。我們[敏感詞]的參考,是那本俄文版的《半導體冶金學》及國外文獻上的示意圖。具體工作完全要靠自己模索。
研制工作開始后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,設計硅的區(qū)域爐,原理并不算復雜,但真做起來卻異常困難。經(jīng)過大家一起討論后,還是由靳健擔任設計師,畫出圖紙,然后加工。由于當時瑪鋼廠的加工能力不夠,不得不派靳健到江蘇省一個公安局管轄的工廠去加工。
接著開始試驗,問題又是一大堆。首先得有高頻爐,但高頻爐長啥樣我們誰都沒見過。據(jù)文獻記載,熔化硅起碼要幾千千赫的高頻。但當時國內(nèi)哪都沒有這種高頻爐。于是我們不得不買了一臺作鋼鐵淬火用的高頻爐。買回來一看說明書,[敏感詞]句話就是:未經(jīng)總工師批準不得擅自使用。因為它涉及上萬伏的高壓,一不小心就會致命。但我們哪來的“總工”?再細看,這臺高頻爐的頻率只有幾百千赫,比我們要求的低了十多倍,根本不可能將硅熔化。于是,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振盈槽路全部卸下,我們重新設計要達到上述振蕩頻率所需的電感及電容值。那么,到哪里去找與之相配合的電容,而且還必須是耐上萬伏電壓的。也只能由自己來制造!這又讓我們傷透了腦筋。一天,我們偶然見到一張大理石桌面,忽然來了靈感,于是喜出望外,就將它取下來做成電容的絕緣介質。后又費盡不少周折,終于達到所需電容值,且能耐上萬伏的高圧,從而可使振蕩頻率達標,終于能將硅捧一段熔化。大家禁不住地喜悅!
但麻煩又接踵而至。高壓加大一點,硅棒一化就一大片,流了下來;高壓加小了,硅棒又熔化不了,這又讓我們傷透了腦筋。后來我從維納的經(jīng)典著作《控制論》,以及錢學森英文影印版《工程控制論》中發(fā)現(xiàn),有一些基本控制原理可以用上。最后經(jīng)反復試驗,一次又一次地改良,終于在1960年秋試驗成功,將一根約1厘米直徑,長十多厘米的硅棒經(jīng)過連續(xù)17次掃描,取下后進行鑒定其純度達到“7個9”,成為我國[敏感詞]根區(qū)熔高純度的硅單晶。而最自豪的是,這是用我們自己設計制造的區(qū)熔系統(tǒng)完成的。
1960年10月,國慶11周年之際,我們又一次以優(yōu)異成績向祖國獻上了一份厚禮!1961年秋,由[敏感詞]科委和國家科委聯(lián)合舉辦的“全國硅材料研討會”在北京召開。宛廠長帶著純度為“7個9”的硅單晶赴會,立刻又引起很大轟動!聶榮臻元帥聞知此事后笑著說:“這可是游擊隊打敗了正規(guī)軍!”601實驗所又一次名聲大振!
這兩項重要任務完成后,由蔡載熙主要負責區(qū)熔的進一步硏究及生產(chǎn),靳鍵去研究硅的外延生產(chǎn)等新項目,我則去創(chuàng)立測試組。后來,703廠成立,招來了一批北大、清畢、南開等的優(yōu)秀畢業(yè)生,隊伍逐漸擴大。宛廠長成立技術核心組,我、靳、蔡等都是成員。
1965年,國家要召開全國半導體會議。我寫的兩篇論文,均入選。一篇是《四探針法硅電阻率的探針游移誤差》,另一篇文章《Q表法測硅電阻率》。若干年后,我偶遇的46所老同志說,這兩篇論中所導出的公式已成為部頒行業(yè)標準。聽到這一消息,我感到很欣慰,這說明當時所下的功夫沒有白費,它為我國半導體事業(yè)又添磚加瓦,為祖國建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。
我深刻認識到,這兩篇論文,如果沒有好的數(shù)理基礎是無法完成的。這里我要由衷感謝“兩彈一星”元勛彭桓武和周光召兩位恩師,是他們親自向我們研究生開設了“數(shù)學物理方法”這門課,引起我很大的興趣,并獲益匪淺。使我在日后的科研中開花結果。
這就是1959年中國[敏感詞]顆用自己設計的單晶爐直拉出具有“3個9”純度硅單晶和中國[敏感詞]個用自已設計的區(qū)熔硅單晶爐物理提純出具有“7個9”純度可用于做集成片的硅單晶誕生的故事!準確說,這不是故事,是實實在在的歷史,卻又有些傳奇。
如今,60多年過去,我國半導體材料行業(yè)飛速發(fā)展,國內(nèi)已經(jīng)能夠研制生產(chǎn)12吋直拉硅單晶。作為老一輩,看到這些心里由衷地開心,既為我們的過去驕傲,也為今天的你們感到驕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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